这里是不定期上线的她刊「对话」栏目。
每期邀请一位或一组,素人或明星来到这里,聊个人的生活和经历,谈个体的想法和见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这些故事汇总在一起,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新的观察视角,带来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20期。
网上调侃年轻人,什么「病」多少都沾点:
近视、脱发、胃疼、便秘、失眠、颈椎疼、站起来发黑晕……
但非要说哪一个能同时让年轻人更恐惧、更费钱,还消耗精力的。
她姐愿意将「看牙」列为top1。
对治疗牙齿的恐惧,仿佛从小就根植进每个人的神经系统里。
所以很多成年人,牙齿但凡没坏到疼,就默认等于不用治。
左边坏了,还有右边可以用;
上周疼这周不疼,姑且也能再拖上一拖。
但另一方面,让看牙成为一种矛盾格外突出的治疗,还源于其高昂的治疗费用。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逐渐形成了一种「年轻人新型经济贫困」。
她姐采访了几个在看牙这件事上有着非常痛的感悟的朋友。
来吧,今天就让我们咬着牙,聊聊这个提起来让人牙疼、肉也疼的话题。
疼!
杨帆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装了不到一年的连体牙冠,那么轻轻一剔,就整个掉了下来。
然而,想当初就这两颗牙,差点儿要了杨帆的小命。
牙疼发作的那天,杨帆和朋友刚刚吃了火锅,麻辣的。
结果到了晚上8点左右,口腔右边传来一丝若隐若现的疼痛,分不清从哪一颗的齿根开始,向下颌线蔓延开来。
她在床上辗转,试图通过侧躺压住半边脸,来减轻疼痛。
直到凌晨一点,她才确定,这次它们是来真的。
因为在此之前的大半年中,杨帆的牙已经疼过数次,每次大约两个小时就会恢复,甚至不影响之后的咀嚼和进食。
她总是告诉自己,等忙完最近一段时间就去看牙。
但眼下,五六个小时过去了,疼痛非但没有像以往一样消失,反而愈加猖狂。
杨帆火速在APP上下单了止痛药,含片和口服两种,但似乎作用都不大。
那一宿,杨帆几乎没有睡着。因为疼,上下牙关一直下意识地紧紧咬合着,腮帮子都麻了。
终于熬到天亮,在朋友的陪同下她直奔北大口腔急诊。
医院一挂号才知道,哪怕是急诊,也需要等待至少4个小时。
此时杨帆已经疼到濒近崩溃。
她坐在分诊台附近,看着缓慢前进的排号,心里默默盘算着,按照这个速度,平均半小时叫不到10个号,轮到自己究竟还要多久。
杨帆大脑中的神经像是已经串联起了某种信号,她越是这么想,疼痛感就愈加清晰,一簇一簇地从齿根往外涌,延伸到下颌,再绕到后耳根,一直攀爬到后脑勺。
她不停地用力按压耳根后面,再握拳敲打半侧脑袋。
但神经的痛,如幽灵一般,无从捕捉,只能任由侵蚀。
此时,“度秒如年”四个字在杨帆这里,已经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种切实的煎熬。
此间朋友善意提醒她各种事宜,而这些声音只让她感觉更加烦躁,下意识回呛了句:能不能别再跟我说话了。
几分钟后,杨帆突然站起身,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径直朝门外走去,突然蹲在门诊大厅的门口哭了起来。
真的,太疼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受访者杨帆脱落的连体牙冠(右上3、4)
这样的疼痛,秦悦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
是的,无数次。
疼到麻木,疼到能预判它来去的路线和时间。
大学毕业前,秦悦一个人跑到北京干起了婚礼策划。
其中一项工作就是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去花市批发鲜花,而晚上就在公司打地铺过夜。
折腾几个月后,秦悦的咽炎发作,并一直高烧不退,也就牵带出了智齿的炎症。
秦悦的一口牙齿,早在她童年时期就被修理过好几番,加之先天牙齿发育不良,所以长出来的智齿齿冠部分也只是一层“酥皮”,时不时就掉一块下来。
每晚当她临近入睡时,牙齿的神经像是被唤醒一样,定时疼痛。
“我能感觉到它,从那颗齿根的最深处,往外发胀,其中一根神经向上游走,一直窜到太阳穴,再从太阳穴向后包抄围堵住我的整只耳朵,一丝一丝地扎进我的鼓膜。”
秦悦知道在北京看牙很贵,况且当时她也只是个实习生,没有医保。
所以,疼了,就吃点止疼药敷衍着,时间一长,好像也就麻木了。
直到某天老板要出去谈客户,这单本来是由秦悦全程对接。
但老板看看她的脖子说,“咱们这是去给人家搞婚礼,你这样去客户看了多闹心”。
此时,秦悦的脖子已经肿到和脸颊连成一片,老板实在觉得不适合带她出去见客户。
然而,那晚她依旧要继续在公司打地铺,并迎接那熟悉的疼痛。
直到四个月后,秦悦回老家过年,才第一次踏进口腔诊所。
《以家人之名》
复杂与时间成本
所以如果你有一口还算健康的牙齿,请务必珍惜。
没坏过牙齿的人,很难想象治疗牙齿是一件多么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刚刚26岁的唐一,已经有半口假牙了,非残即伤,她常常自嘲:“我姥姥八十了,我比她老人家的假牙还多。”
唐一那脆弱无助的半口牙,可谓坏得五花八门,长得奇形怪状,姿态东倒西歪。
因为两边的后槽牙基本上全军覆没,唐一学会了常年用门牙咀嚼食物。
但就是这两颗门牙,也是「纸老虎」。
因为这两颗门牙加上旁边的一颗侧切牙,其实是个三颗连体的树脂牙冠。
说白了,就是假牙。
而这牙冠,唐一已经戴了十几年。
医院口腔科的医生决定先帮她取下牙冠治疗后,重新安装一副密度和硬度更高的牙冠。
取牙冠本不算什么难活,但取三颗连体牙冠在日常治疗中确实不算多见。
唐一躺在牙椅上,椅背缓缓放平,她一抬眼,四五个实习牙医已经将她团团围住俯身观摩。
唐一看着头顶上的几只脑袋,不由想起来师徒四人俯视的那个表情包,又抓马又好笑。
但轮到治疗槽牙的时候,唐一就远没有这么放松了。
即便是最基本的根管治疗,也需要经过最恐惧的“钻洞”步骤。
即,医生使用车针打开牙洞,方便进行更深入地观察和治疗。
那种高分贝的嗡嗡声,类似工厂机床发出的噪音,对唐一来说熟悉又可怕。
她下意识抓住牙椅的两侧,医生的车针每探进一分,她就抓紧一点,全程身体僵直。
口腔长时间成大开状,两腮酸累,但唐一完全不敢松懈,她总是觉得如果嘴张得不够大,「钻头」就会割掉舌头?
“呲呲---”冲牙、消毒。
“吐”医生拍拍唐一的肩膀示意。
但其实最难治的是一颗槽牙,因为它已经坏到必须要重新种植一颗完整的假牙。
首先把坏牙整个拔掉,休整一段时间后在颌骨里种下一颗“钉子”,大概三个月后,根据愈合情况安装台基,待牙龈在此基础上生长到与台基贴合,才会进行最后一步,安冠。
与此同时,她的口腔里还打着另一颗钉子。
由于常年不规范咀嚼,以及下牙没有及时治疗,导致右上第5颗牙过度向下生长,占据了下牙的口腔空间。
所以医生在这颗牙的位置,垂直于牙龈打进一颗钉子,从内侧牙龈横穿出来,目的是将上边那颗越线生长的牙提上去。
刚打完钉的那晚,整个右上口腔的牙龈在嘴巴里肿成了一个小馒头。
更煎熬的是,舌头总是会不经意刮碰到钉子。
她一度不知道自己的舌头该怎么摆放才好,一整夜辗转反侧的除了唐一,还有她那长了25年第一次不知如何自处的舌头。
在这期间,她还顺带做了牙龈手术。
以及,未来还要将唯一一颗没有坏掉但是长歪的槽牙扶正。这一颗,也要打钉。
秦悦的牙齿,和唐一的糟糕程度不相上下。
童年全口矫正,青春期半口根管,成年三颗种植,一颗打钉吊起给下牙让位。
秦悦自嘲:我这一生,是与牙齿对抗的一生。
小时候戴矫正器,秦悦每周都要专门坐火车到另一个城市去进行矫正。
医生会根据牙齿的生长情况手动拧紧牙套上的螺丝。
图源:豆瓣
时间长了,牙套的金属片就会嵌入肉里,引发口腔溃疡。
早上刷牙,常常要手动把上嘴唇掀开,把牙刷小心翼翼伸进去放在某个「安全」的位置。
整个中学时期,秦悦也在陆陆续续地根管、补牙、复查。
而工作以后,本来牙齿治疗已经基本完成,但智齿的发作又把旁边本就脆弱的槽牙顶坏了。
年,在整整拖了3年以后,秦悦终于下定决心全盘治疗。
这一次,医生直接建议拔掉智齿和两颗槽牙,在槽牙位置重新种植新牙。
但种牙这样的项目,并不在报销范围之内,如果在北京治疗,或许是一笔她无法承受的开支。
秦悦决定每次赶回东北老家治疗。
整个过程包含,拔掉坏牙、观察、安装骨钉、安装台基、观察、戴冠。
图源:受访者秦悦年治疗朋友圈动态
可就在治疗的过程中,医生竟又发现上面的一颗尖牙损坏程度比预想严重,依旧建议拔掉种植。
此时,秦悦已经心力交瘁,这也意味着她治疗的周期又要延长,要忍受的疼痛也越来越久。
秦悦为了节省时间,每周五下班后就奔去火车站或机场。
赶一宿的路,第二天早上到达黑龙江,下午做完治疗直接乘当晚的火车或者飞机返回北京。
这样的路线,她一共往返过七次,整个周期长达半年。
年轻人的「新型经济贫困」
口腔治疗的复杂性,不仅仅体现在于治疗方案及其过程上。
还体现在,当我需要看牙、想要看牙的时候,能不能找到医院?
有那么难吗?
有。
对于年轻人,尤其是在大城市异乡工作的年轻人来说,尤其难。
他们往往被圈在一个非常矛盾的死循环中:
医院可以报销,但号难挂。
私人口腔诊所就诊快,但费用高。
回老家治疗,费用低但时间成本大。
受访者三人中,唯一在北京就诊的唐一,选择了并不是医院。
即便如此,医院口腔科就诊的患者依旧很多,在北京预约挂号平台上,完全看不到剩余号码。
而像是北大口腔这样,在全国排名都非医院,更是一号难求。
发稿当日北大口腔放号10余分钟后牙周科次日已约满
「挂号难」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来的是——
口腔问题的普遍化以及年轻化。
倒退20年,在我们的认知中,看牙、戴假牙似乎还是老人的专属治疗,但眼下显然已经成为全民痛点。
更多人依旧愿意选择医院,有报销项目且具备公信力。
就拿杨帆来说,牙冠脱落后在北京某私立口腔门诊做检查。
一张牙片块。
“那个设医院拍牙片的设备看起来高级,还要穿防辐射服,门牙卡在一个1cm大小的槽上,静置1分钟左右。”
牙片出来后,医生建议杨帆做全口牙周刮治,费用大约元+。
杨帆心里暗暗盘算,“太贵了”。于是借口有事另约时间,随即结账元牙片费用溜之大吉。
受访者杨帆供图
历经半月终于抢上医院的号后,杨帆的牙周治疗全额花费元,如果达到北京元的报销起付线,实际只需支付几百块。
但很多时候,年轻人的口腔治疗项目,往往不在报销范围内。
比如秦悦的几颗种植牙治疗,前后一共花掉6万块。
这还未包括其他治疗费用,以及每次往返北京与老家黑龙江的路费。
赶巧的是,年秦悦治牙期间,面临工作变动,手里存款所剩无几,最终在治疗到一半时只得跟妈妈借了3万块才得以继续治疗。
事实上,原本整个治疗过程更加波折。
在她选择回老家治疗以前,为了节省时间,拖熟人找到一家整形机构,他们也有种牙项目。
但在交完一万三千多的费用,做完初步检查后,却迟迟没有医生为其做治疗计划。
在几番交涉下,该机构只退回大约两千多块的费用,除去已经消费的部分,秦悦此次纯损失块。
-年,断断续续将近一年的治疗周期,让秦悦心力交瘁。
一千多公里的路也跑了,大几万的钱也花没了,年3月的最后一次返乡治疗。
秦悦心想:这终于是最后一次了,今天以后,医院了。
结果就在这最后一次的收尾治疗中,医生再次检查出来一颗牙齿有问题,需要进行根管治疗。
加上其他费用,此次还需要另行支付块。
拿到缴费单的那一瞬间,秦悦竟然在诊疗室哭了出来。
“明明都治完了,费用都涵盖在套餐里的,怎么一下又冒出来一个”。
在经历长久奔波和复杂的治疗过程后,秦悦的心态终于被一根元的稻草压垮。
那已经是她卡里剩下为数不多的钱了。
而三人中经济能力最强的唐一,此番口腔治疗也已经花费大约5万块,因为她的绝大部分治疗项目也都不在报销范围内。
图源:受访者唐一供图
据医生建议,在唐一完成所有牙齿的修复治疗后,还需接受矫正治疗,费用大约也是5万块。
看牙「贵」,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和患者共识。
甚至某种程度上说,形成了一种年轻人的「新型经济贫困」。
看牙掏空年轻人钱包,不是一句调侃,而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很多年轻人看牙,都是拖到了不得不看的地步。
杨帆成年后第医院,是因为拖了一年半的两颗龋齿,突发急性牙尖炎。
导致右半边脸严重肿胀,足足比左边脸肿高出一部手机的厚度。
然而此时已经无法立即治疗,因为发炎、肿胀时治疗存在风险,口腔环境的神经排布极为复杂且精密。
此后杨帆接连吊了四天消炎药,肉眼竟都看不到一点消肿的迹象。
最终无奈回老家在一家私人口腔诊所挑破右上牙龈的脓包,放出脓水,并钻开牙洞消毒上药,继续吊了6天消炎药。
秦悦看牙,则是因为智齿疼痛愈发发作频繁,已经严重影响正常作息。
唐一也是如此,当她发现槽牙疼痛发作,以及此前常年充当咀嚼主力军的两颗门牙(假牙)也同时出现问题时,才不得不下定决心,在的工作中,抽出时间治牙。
而令人更加无奈的是,年轻人「看不起」牙,也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看不起」。
还受「时间」「工作风险」等诸多因素的牵绊。
他们要考虑和纠结于一个「整体性价比」。
治牙一般都需要一个相对复杂的治疗过程以及较长的时间周期。
年轻人的心态永远都是:忙完这一阶段......
他们不敢请假,不敢耽误工作,也不舍得拿出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分摊给其他事情。
所有的价值排序中,工作永远都是第一。
图源:秦悦回乡治疗吊消炎水在工作
但这也就此形成一个讽刺的恶性循环:
因为工作,导致年轻人长期处于不良的饮食习惯和作息时间之中,从而降低人体免疫力。
「看不起」就拖,拖了更严重,严重了就更贵......
秦悦的两次牙疼复发,都是处在高压工作状态下,免疫力下降,诱发炎症所致。
杨帆的急性牙尖炎也是如此。
长满坚硬牙齿的口腔远比我们想象中脆弱。
但客观来说,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很多年轻人姑且都做不到认真护肤,更谈何隐秘性更强的口腔护理。
当代年轻人的处境,也远比我们初入社会时想象得更艰难。
一口并不算健康的牙齿,或许有生活习惯上自我纵容的成分,但也确实照见了年轻人的「贫困」「高压」的现状。
不可调和,难以克服。
深夜下班回家一次临时起意的夜宵,烦闷疲惫时与朋友的一顿小酒,以及躲在公司楼下一根又一根的烟雾缭绕......
这些为口腔问题一次次埋下雷,但也确实是高压下年轻人为数不多的「及时行乐」。
就在今天下午秦悦告诉我,今晚准备和朋友去酒馆浅喝一杯,排解下最近的压力。
我提醒她注意牙齿,她也只是无奈回道:“就算疼,我也认了。”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