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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由快乐和痛苦交织而成的交响曲。
在我过去的三十年人生时光中，最痛苦的事情往往都是一些内心的事情，而非单纯肉体上的疼痛。小时候丢过一个很贵的玩具以至于不敢回家，中学的时候被自己喜欢的人背叛，考研前被甩，工作上被领导PUA。人生就是这样，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痛苦。
我一直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过了三十岁这个关卡，痛苦的来源会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高级，比如那些想得而不可得的事物，该舍却舍不得的东西。我已不再相信变幻莫测的人生，有一天能被简单的肉体疼痛所击垮。
直到我遭遇了牙疼。
1
晚饭过后，毫无征兆地，左上的某颗牙齿忽然开始躁动。没有很疼，只是隐隐觉得不太舒服。刚开始我并没有把它当回事，觉得只不过是糖吃多了，临睡前刷刷牙就好。明天自然是冷热酸甜想吃就吃。
然而刷完牙用完漱口水后，牙齿不但没有退却，反而开始了全面进攻。我感到这颗牙齿连带着它的其他牙齿兄弟们一起起义，稚嫩的牙床顿时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这些牙齿既没了软肋，又有了盔甲，攻击起来丝毫不留情面，全都是范围攻击AOE，一扫一大片牙床一起颤抖。
我的腮帮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一瞬间，就已经失去了对牙齿的辨别，只感到整个左脸开始放射性疼痛，像是咬了一块小型的虚空核弹，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蘑菇云正在我的牙齿之间肆虐。我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上牙床更疼一些还是下牙床更疼一些。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2
这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呢？
就好像左半边的牙齿集体在过春节，每一颗牙齿都带足了烟花爆竹二踢脚，牙床已经成了鞭炮的海洋。又好像左半边的牙齿集体在过清明节，给它们的祖先乳牙烧纸祭奠，纸钱的火光照亮了我沉寂的口腔。
像是小学时候凶神恶煞的英语老师，放狠话说这次考试差几分满分就挨几个耳光。我拿着零分的白卷欲哭无泪，而讲台上的老师早已摩拳擦掌等候多时。然后一百个耳光如期而至——老师只会正手直拍，于是左脸默默承受了所有的巴掌。
像是上下牙床正在进行一场局部战争，双方将自己的家伙一字排开，弹药上膛，不等指挥官下令就开始了地毯式轰炸，每一个牙缝都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像是跟人斗狠打群架的小混混，面对手持砖块的对方还大放厥词：「有种你们来K我啊，来来来，照着我左脸K，不K你是我孙子……」
然后对方一群人过来，所有的砖块都不偏不倚地K在了我的左脸之上。
3
我开始病急乱投医。
一知乎网帖信誓旦旦宣称人手上有一秘密穴位，掐住当时即可瞬间止痛。我左手掐右手，无果。右手掐左手，也无果。无奈之下我只好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左右互掐，双手像是结印一般交缠在一起。但我的牙齿们怎么会听从手的指令，依然保持着无组织无纪律的肆虐之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忍着剧痛，给这个帖子点了一个反对。
此时的牙疼已经让我左半个脑袋的所有肌肉扭在了一起，左眼疼到已经无法睁开，只能用右眼勉强找些缓解牙痛的方法。
我塞了花椒，咬了姜片，含了浓盐水，种种方法皆无效，反倒让我的嘴里一股火锅的味道。我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这些可恶的牙齿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欢乐景象，生气之余忍不住给了自己腮帮子两拳，结果似乎又肿了一圈。
4
凌晨四点钟。
根本睡不着，甚至躺下都变得困难。头只能朝一侧歪，确保牙齿之间的战略平衡。稍微晃一下，牙齿们就会报以剧烈的抗议。
这种疼痛开始蔓延，渐渐的，整个躯体都开始变冷。大脑里开始不断闪回人生中的痛苦场景，可每一个都没有现在这么痛。痛彻心扉，痛不欲生，悲痛欲绝，与疼痛相关的成语没有一个能形容我此时的情形。
大脑里开始玩数字游戏，说如果花钱可以摆脱现在的痛苦，你愿意花多少？一万？十万？一百万？仅有的思维站了出来说求求你了快把我的钱都拿走，让我当老赖，让我限高，让我无论赚多少钱第二天都被银行划走——只要能让我的牙齿消停一会儿。哪怕一会儿。
我在手机上开始搜口腔科的急救中心电话，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好不容易拨通了一个，对面的女大夫听我只是牙疼，冷笑了一声，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大意是如果你不是像电锯惊*里被人用那个经典头套把整个口腔撕烂的话，不需要来急诊科，第二天挂门诊即可。
我心想这个医生一定没有经历过牙疼。
5
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我，在某APP的二十四小时药店里下单了止疼药。
外卖小哥敲门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就去开了门。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装着药的牛皮纸袋时，我看到了他眼中诧异又带着一丝「我懂我懂」的眼神。我猜他一定以为这里面装的是成人用品，而我是一个性欲高涨凌晨四点半都不肯休息的hentai。
连说了三声谢谢，可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叶叶」。一叶一菩提，一疼一晚上的我迫不及待地吞下了一颗止疼药。等待的过程中我已经对这颗药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它应该在吞下去的一瞬间就将所有叛变的牙齿集体制服，将它们手中的武器全部没收。我带着胜利的希望，像一个班师回朝的得胜将*一般瘫坐在沙发上，静候药效来临。
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6
天已经蒙蒙亮了。
医院的口腔科没有一个有号，最早最早的号也只能约到下周五。想到这悲惨的人生竟然还要持续一个多星期，我顿时眼中一片空白。阿莱克斯塔萨喷我一口都救不回来的那种空白。
好在希望往往隐藏在绝望之中。我在一个犄角旮旯处医院建成的新闻。医院还处于试营业中还未正式开门，但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顾不得收拾什么，直接出门打车前往目的地。牙齿们似乎感觉到自己末日将至，纷纷安静了下来。随着太阳升起，疼痛感逐渐散去。为首的牙匪甚至发出求饶的声音，但我不为所动，心想今天就算是做根管甚至是直接拔掉我都要处理掉这颗遗臭万年的牙齿，再不允许它在我嘴里折腾。
到达目的地，医生一看就明白了八九分。给我拿了个小镜子让我比着，跟我说，「看，你这颗智齿都黑了，趁着牙龈没发炎赶紧拔了吧。」
拔拔拔，赶紧拔。我的智齿其实已经拖了很久了，每次都难以下定决心。医院门口了，脑子里忽然响起了电钻的声音，就又退了出来。
7
拔智齿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
就连医生都夸我：「你这个智齿虽然已经烂到根了，但是好处就是特别好拔。」不知道是真心还是高情商，反正话音刚落，医生用手往下一扽，牙齿就掉下来了。
「要拍照留念么？」
看着盘子里已经发黑的牙齿，我摇了摇头。匪首已被顺利绞杀，就让它体体面面地走吧。
周围的牙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知是群龙无首还是杀一儆百，啊不，杀一儆三十一起到了作用。医生跟我说要戒掉可乐，哪怕无糖的都不行。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注意事项，我连连点头，发誓从今天开始，一定要保护牙齿，绝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发到